菰晚風料定陳留并無第二條金鉤,唯一的金鉤在“弦不樾”體內,所以這一式他志在取其性命。
陳留目色驟冷,魚線彈開。來了個脫袍讓位,順勢絞住其劍,道:“陳某有幾條金鉤,菰家主需得看好。”
突然,他的手指在衣服底下轉動,一道金鉤噗地打向菰晚風面門。
菰晚風措不及防,險些中招。
再看“弦不樾”心臟所在哪有什么傷口所謂血跡不過是其接住金鉤故意弄傷手,這才讓人看了誤會,以為他被陳留金鉤索魂,釣中了心臟。
其實,那不過他故意為之。
菰晚風看的心底目眥欲裂,自己被人戲耍了。但轉念又是一副良臣模樣,欣喜中帶著寬慰道:“主上無恙?”
“弦不樾”拆了左手帕子包右手,意義不大。但他就想那么做,他喜歡。邊纏邊道:“有菰家主在,孤怎么會有事?”
說罷,睇著小屋外虎視眈眈的幾人。
道:“百里家主,逆賊在前還等什么?”
百里流年逼退災畬后,原本不想插手,打算作壁上觀。從來都是監察天司算計他人,幾時有他們給人做嫁衣?
要是弦不樾就算了,好賴是正統。
自己這個無冕之王,也需要有人抬轎子。
可一個冒牌的,一枚棋子,他有必要賣力?事情要做,過得去就行,沒必要太上心。
所以,楊允動手時沒有阻攔,災畬蓄勢待發,箕鴀的小動作,他都看在眼里。
現在大庭廣眾叫到自己,眾目睽睽他反到不好推脫。
畢竟,他還是臣。
就在他打算出手時,小屋里傳出打斗的動靜。
一條黑影破窗而出,隨即射入梅林。
茫茫雪地,竟然一閃而逝,放眼渺無蹤跡。
而站在滴水檐下的扈西河當即身形急閃而追,道:“此人交我,前輩先救人。”
初來乍到的缺云子看了眼這群人,隨后推門而入。
甫跨過門檻,就看見槐尹把勇王交給素鶴,又看到他來忙起身相迎,道:“前輩快來看看?”
缺云子凝住其眸,弄的人很是不自在。
槐尹不明所以,道:“前輩?”
缺云子沒有回話,只是加快腳步走到勇王身邊,一番號脈查看,發現勇王已經毒入骨髓。
原本穩住的傷勢,在這一刻全面爆發。
素鶴道:“前輩?”
缺云子面色凝重,道:“先把人扶到床上,老朽給他金針過穴。雖不能救其性命,但可暫時阻其蔓延。
余下的,等出了梅塢再想辦法。”
素鶴聞言,立刻和楊允把人抬到床上。
剛把人放好,就看見弦歌月提了飛鏡陰惻惻往外走。
頓時腳下瞬移,將人擋在門口。
沉聲道:“煩請殿下留在此處。”
弦歌月森冷了抬起眸子,道:“讓開。”
“不可沖動。”
“沖動?”爺兒就是沖動了又怎樣?楊允剛才的話你沒聽到?老大剛剛遭受了什么你沒看到?
一班亂臣賊子,你叫我別沖動?
素鶴蹙眉,清俊的面容亦泛起絲絲凜冽。楊允的話他自聽得分明,正是如此方不可妄為。
否則,恐將后悔。
道:“天主如今下落不明,知道實情的只有他們。
殿下現在沖出去,他們非但不會交出天主。極有可能,會選擇斬草除根乃至棄卒保車魚死網破。
這種情況,并非我等要的結果。”
弦歌月抽出飛鏡,眸色倏斂,殺機凜凜道:“爺還怕了他們不成?”
你若有心,就別攔著小爺。
“殿下……”
素鶴見勸不住,又不能不管,遂讓楊允來勸。
哪料到楊允此刻恨火翻江倒海,脫口而出的是:“擒賊擒王,擒不住大王當可擒住小王。
只要有一個落在咱們手中,就不怕他不吐實情。”
這話大大中了弦歌月下懷,當下趁著素鶴不注意虛晃一槍跳出小屋。
楊允,緊隨其后。
槐尹看出素鶴為難,道:“扈西河已經去追,想來暫時不會再來。
想去便去,我會看著。”
素鶴看罷缺云子、勇王,頷首道:“有勞。”
遂縱身掠入戰局,一劍挑下百里流年,道:“殿下、楊大人擒人,這里交我。”
一雙眸子照見“弦不樾”,二人會意立刻翻飛撲向“弦不樾。”
“弦不樾”當下也有了動作,一改病態殺招凌厲。
整個梅塢,瞬間刀光劍影。
百里流年看著送上門的目標,笑道:“司幽有路你不去,地獄無門你自來闖。
百里素鶴,我正愁怎么找你,你倒自己送上來。
既如此,我也好提了你的人頭去交差。”
素鶴仗劍疾擋,面對其一浪高過一浪的攻勢沉著以應。兩人一者掌納乾坤吐風云,一者劍里奧妙有千秋。
百里流年還是百里流年,掌風老練渾厚。一雙厚掌可謂摧山裂石,顛倒玄黃與覆手之間。
然素鶴是素鶴,卻不是過去的素鶴。
越是交手,百里流年越是心驚。
甚至,在素鶴身上感受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。
不屬于欲海天,只屬于那里。
頓時不在猶豫,雙掌納元。
其掌風剛猛,綿綿無盡,幻影萬千,虛中有實,實中藏虛。
讓人無處可躲,無處可藏。
令人訝異的是素鶴并不打算閃避,而是腳跟立定,左手袖劍,右掌平推。
當下來了場硬撼,惹得梅塢天搖地晃,地陷三分。
隨后不等他回神,素鶴徑是掌心翻飛。眼看就要貼到心口,忙雙手架住,一個蛟龍盤柱,復取其咽喉。
素鶴目冷,提劍格擋,右手連疊數掌擊在其肩。
霎時風雪驟停,歲月驟靜。
百里流年怎么也沒料到自己有一天被一個看不上的棄子掀翻,更想到素鶴竟有如斯實力。
骨裂算什么?跌進雪地又怎樣?
此時此刻,都及不是心中的震撼?
他既有如此實力,那之前的自己又算什么?
“噗……”
他到底沒忍住那口猩紅,噴在白雪皚皚的大地是那樣的刺目,刺痛他的心。
更有一種玩、弄之感爬上心頭,揮之不去。令他羞惱,憤怒,想要毀了對方。更覺得他多年的驕傲,被人當草芥一般無情的踩在腳底。
他所有引以為傲的東西,這一刻都被擊的粉碎。
沒有一刻,自己如此狼狽。
菰晚風迫退陳留又迎來災畬偷襲,小小童子本事再大,實力擺在那里,值得高看但還不至于真的當回事。
游走纏斗,他得心應手。
在瞧到百里流年的被素鶴打傷,那一刻他走神了。代價,是讓陳留有機會在左邊胳膊上開了一個眼。
儒雅的人也會生氣,而且生的比普通人好看。
因為,他們會在意修養。
殺人,通常也會很有禮貌。
雙眸迸射笑意,溫和謙遜。
拂袖掃過劍身的落花,那是被素鶴掌風震落的梅花。
一朵落在劍尖,清香淡雅。
隨著它的落地,陳留的金鉤被一劍破開,包括那條晶瑩剔透的魚線,說是魚線其實是蠶絲,取極北之地冰蠶所制。
質地堅韌,水火不浸。
就是這樣的一件寶貝,現在在他面前什么都不是。
陳留指尖旋轉,登時掐斷連接,將身側閃。雙眼金光陡閃,覷破對方空門,足下掃開一片飛雪。
借著飛雪掩應,雙指聚攏。
劍氣瞬息破空,噗地打中菰晚風腹部。
本以為志在必得的一擊,然劍氣在遇到菰晚風腹部時突然靜止。
隨后陳留瞳孔緊縮,忽然朝后連連騰飛。
饒是如此,仍是被彈回的劍氣傷個正著。溫熱的血水自腹中汩汩流出,落地剎那踉蹌后行。
災畬快速回轉,擋在其身前。
同時協助他撤回小屋,和倚門而立的槐尹險些撞到一起。
三人六目交錯,災畬扶陳留跌跌撞撞奔到一旁坐下。
槐尹看了屋外,知道自己不能再留。
揚手掣出銀狼,將菰晚風的逼殺擋在門外。
緩步走出小屋,這是自丁繆離開他們主仆第一次重逢。
兩人對望,誰都沒有開口。
卻在同一時間動了,銀狼在雪地滑行化出狼體,猛的跳起。
菰晚風放開長劍,頓見長劍猛然脫飛。
下一刻,槐尹的刀已然到了他面前。
但見他側身閃避,隨后緊扣其手腕。槐尹不甘受制,棄刀反攻。
然招不過三五,便被制住不能動彈。
槐尹掙脫不得,突然一記擺尾倒踢。險險,就命中其腦袋。
菰晚風迅疾后退,揚手便是風刃斬下。
速度之快,是槐尹平生僅見。
當真無可避免,唯有受死。
危機時刻,楊允拂塵勾住一枝梅甩向素鶴,大喝:“接住。”
熟料,百里流年當即一掌貫地。
霎時白雪作冰,飛射而出。
他捂著傷處站起,明明受傷卻是笑了。
百里素鶴,你那么想救槐尹,那你可得好好救下。如果救不了,那就太對不起你們的交情。
隨著他的笑意淡去,冰棱已至槐尹背心。
梅有一枝,生死是兩邊。
無論如何,素鶴只來得及阻止一方。
可謂,天要他今日死。
槐尹頓時呼吸凝滯,豆大的汗珠從鬢角滑下。
一息之間,竟是無比難熬。
這個過程,仿若黑夜等不來黎明。
靜,是他唯一的感知。
死,是他最真切的感受。
就在風刃劈上他的時候,素鶴后發先至,飛起一腳踢中梅枝,那梅枝砰的擊碎風刃。
并喊到:“趴下。”
槐尹登時撲倒,背后冰棱近乎貼著他飛過。
差一毫,他今天就交代了。
這一切看起來很慢,似乎過了很久時間。然而其實只在瞬息,確切地說還不足一息。來不及等他念頭過去,來不及等呼氣走完,眨眼什么都到了跟前。
百里流年見景如此,不再流連。
拂袖撣塵道:“百里素鶴,我們很快會再見”
說完,便沒入虛空。
也不管菰晚風臉色有多黑,更不管在場的是何反應。
槐尹見狀,立馬收了銀狼閃到素鶴身后。
那長劍沒了目標,化作一道流光飛回菰晚風掌心,一閃而沒。
菰晚風斜眼,入目的是“弦不樾”和弦歌月、楊允。
低眉信首間,似在惋惜。
“百里公子,覺得這樣不好嗎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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